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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潛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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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肖雲早早來到了大戶室,下周馬上就要開始新一輪的新股上市,可容不得半點疏忽。

走進大戶室,不出意外,陳遠鳴已經坐在了沙發上,正喝著今早第一杯新茶。肖雲笑了笑,快步走了上去。

“怎麽樣,昨天跟君毅他們玩的還好嗎?”一屁股坐在了陳遠鳴身邊,肖雲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,裏面熱騰騰的茶水溫度正好,他輕輕抿了一口,看向面容依舊淡定的少年。

“挺好,在和平飯店吃的午飯,下午出去玩了會兒,還吃了個肯德基。”

聽到肯德基三個字,肖雲也笑了,“讓我就想不到帶你去那邊,還是年輕人能玩到一起啊。”

陳遠鳴卻沒有搭話,只是微笑著又喝了口茶。是啊,的確只有年輕人才能玩到一起,可是他真的是年輕人嗎?上輩子去世時他就已經32歲了,在社會上整整闖蕩了十幾年,什麽樣的事情沒見過,什麽樣的人物沒接觸過,今生重新來過,更是從珠海走到上海,混起了比當年更危險,也更風光的路數。

他的心理年齡不說高,3、40總是有的,早就過了年少輕狂的年齡。但是肖君毅那群小家夥,20啷當的歲數,70年代出生,懂事時文革剛剛結束,青少年時期碰上改革開放,成年了又迎來經濟巨變的90年代初,所有固有的觀念在他們面前都不值一提,帶著這個時代獨有的天真和放縱,享受著自己的人生。在他們眼裏,恐怕沒有任何困難險阻,也沒有任何值得掛懷的憂慮,家裏提供的錢權給了他們最大限度的自由,也給了他們自傲的理由。

他們從不是一路人,前生不是,今生更不是。沒有共同語言,沒有相通的心態,連成長經歷都千差萬別,他怎麽可能跟那些紈絝玩到一起呢?

看到陳遠鳴笑而不語的表情,肖雲心知他家侄子說對了。昨天晚上,他其實問過肖君毅同樣的問題,但是那小子回答的可是兩個樣子。

“小叔啊,這種怪物你到底是從哪兒挖出來的啊?還世家子呢,別開玩笑,我活了這麽大,什麽樣的大院子弟沒見過,就我這輩兒長起來的,從來就沒這種性格的人。他才多大點,出生時家裏再怎麽難也該平反了,就算丁口再多,還缺了他這一張嘴?結果呢,十來歲就跑來上海單打獨鬥,誰家能幹出這麽不地道的事情。”

“還有那氣質,別說有多怪了。說他沒見過世面吧,和平飯店的菜單都能點得順溜,玩的一手地道斯諾克,對歌舞廳也不陌生,最奇怪的還是晚上在肯德基,這小子雖然看起來心情不錯,但是對那裏的吃食根本就沒興趣,那可不是能裝出來的。跟他在一起,與其說是帶他玩,不如說是他在遷就我們,實在是玩不到一起啊。”

想了下,青年轉了轉眼珠,又加了句。“可是如果他真不是一個圈子裏的,哪來的那麽多見識,又哪來的大筆炒股本金?就算他能耐,是個天才,鈔票這種東西也不是說變就能變出來的吧?您不是還說過他連身份證都是托您弄的。如果真不是一路人,那小子的身家就值得細究了……”

不動聲色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,肖雲靠在了沙發上,其實現在想來,這孩子的表現確實有些古怪,剛開始時他察覺不出問題,恰恰就是因為自己的經歷,他們這輩人是真正吃過苦的,上山下鄉,勞動改造,時年變好後才會多出一股子拼搏勁兒。但是他多大了,陳遠鳴才多大?這種年齡的孩子,表現出讓他覺得合適的作態,本身就是件挺古怪的事情。只是……他真的要深究嗎?

接過陳遠鳴遞來的報紙,肖雲笑了。在股市上,這孩子從來沒有騙過他,從來沒有讓他蒙受過半點損失,他夠圓滑,也夠警惕,但是對於自己真的做到了仁至義盡。這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,一個真正能雙贏的搭檔。對於商人而言,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嗎。

肖雲悠哉的展開了手裏的報紙,穩穩靠在了沙發上。

8月20日,氯堿化工和永生制筆兩支新股上市。由於是大日子,這天肖君毅又被小叔拽來了大戶室。前宿玩的太晚,9點多他硬是沒睡醒,就這麽睡眼惺忪的坐在沙發上,有一陣沒一陣的犯困,讓那雙桃花眼顯得更慵懶撩人。

但是陳遠鳴眼皮都沒擡一下,如今可是8月底,正是股市下降通道打開的時機,這次新股入了數量不少,必須打起精神一波處理掉才行。

“開盤了。”電視屏幕一閃,肖雲馬上喊了出來,整個大戶室一片騷亂,都是討論聲。

“290……”看清楚眼前的數字後,肖雲倒吸了口冷氣,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,這開的可不低啊!現在整個股市上能堅挺在300的股票就沒幾支了,新股一上來就這價格,能撐住嗎?

被這陣騷動吵醒了,肖君毅終於也揉了揉眼,坐直了身體。“開盤了?漲勢怎麽樣……”

這幾天被小叔逼著好好看了幾本股票書籍,肖君毅好歹也算入了門,能看懂盤面上的東西了。只是光聽說小叔入了新股,沒記住新股的名字。

“氯堿化工和永生制筆兩支。”肖雲壓低了聲音說道,“我和遠鳴一人入了1萬股。”

仔細看了看盤面上的價格,肖君毅完全醒了過來,這他媽得有5、600萬吧?!一把就這麽厲害?!頓時,盤面上跳躍的數字開始變得恐怖了起來,漲個幾毛他的心就砰砰作響,跌個幾分忍不住就握緊了拳頭,那些簡單的數字似乎變作了嘩嘩作響的錢潮,吵得他心神不寧。

整個大戶室裏也變得一片混亂,高聲叫好的有,大聲罵娘的也有,竊竊私語和那些突兀的喊叫就像是一支讓人心跳加速的交響樂,逼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。肖君毅咽了口唾液,看向身邊的兩人,他家小叔跟自己表情相似,也正握緊了拳頭盯著盤面,神情無比專註。而他身邊那位少年……

肖君毅的眼神都變了,似乎看到了最不合理的怪物出現在了這間大戶室。這小子怎麽就半點反應都沒呢?不慌不忙,不緊不慢,就那麽淡定的喝著茶,看著盤面,似乎跟這恐怖的數字躍動壓根無關似得。就算有錢也不至於這樣吧?!他就沒半點緊張感嗎?!

正在這時,陳遠鳴舉起了手。“交易員!”

肖君毅打了個哆嗦,突然發現整間屋子裏一大半視線都向這邊射來,肖雲也扭過了頭,驚訝的看向陳遠鳴。

“這麽快?”

一聲低喃傳進了肖君毅耳朵裏,但是這時他已經無從分辨到底是誰說出來的了。只見陳遠鳴對著那位臉上掛汗的紅馬甲說了句,“永生制筆,全部拋出。”

啊……就算見過大世面,也沒見過這麽大的啊!肖君毅只覺得雙眼都直了,盤面上不是還在漲嗎?剛剛超過300元大關,才賺了10塊多就要拋?!

誰知緊跟在陳遠鳴之後,肖雲也遞出了自己的股票賬戶卡,“也拋了。”

8月天,總統套房裏還開著空調呢,紅馬甲臉上的汗珠就已經掛不住了,吧嗒一下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。飛快登記股票委托轉讓單,在肖君毅眼皮子低下,一個讓大多數人都會震驚的數字填在了紙面上。那只不算白皙的手拿起了鋼筆,劃下一個名字。

交割做的飛快,不一會密碼輸入,股票賣出,交割單端端正正擺在了茶幾上。肖君毅一時沒忍住,抓過單子一看,上面那個數字頓時讓他啞口無言。

“怎麽樣?”這時,一旁的肖雲也終於緩過勁來了,悄悄在自家侄子耳邊炫耀道,“63元一股買入,305一股賣出,1萬股。能算出利潤嗎?”

肖君毅只覺得一陣暈眩,開盤還不到1小時,就這麽賣了?可是盤面明明還……他伸出有點發抖的手指,點著那個還是紅色的數字,“可是小叔,這不是還在漲嗎,都到307……”

話戛然而止,就在他說出口的瞬間,那個數字跳成了306,然後303,然後又回到了305,十分鐘內就是3、5次變化,然後一點點向下跌去。

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動一樣,這個房間內也出現了一陣騷動。呼喚交易員的叫聲此起彼伏,那些掃來的視線終於紛紛收了回去,開始進行手頭的交割。肖君毅這時簡直都說不出話來了,所有人都瘋了嗎?!

肖雲樂呵呵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,“習慣就好,現在這屋裏,除非是傻子才不跟遠鳴一道出手呢。上次我不就貪了點,晚出一天,一口氣跌進去100多萬呢……”

一百萬是用這種口吻說的嗎?!!!他怎麽記得老媽說過小叔拿了200來萬家族資金來炒股,現在百萬這種數字都看不上眼了?深深吸了口氣,肖君毅壓低了聲音,問自家小叔,“小叔啊,老實說現在您到底賺了多少……”

肖雲微笑著瞇起了眼睛,用同樣細微的聲音答道,“不能跟別人說啊,剛剛滿1億吧,只比遠鳴差一點啦……”

放下了手裏的交割單,肖君毅頹然靠在了沙發上。他還能說什麽……懷疑那小子的身份?嘲笑他的古板?不忿他那種古怪的態度?憑什麽?!就算他是個真正的神經病、殺人犯,估計也大把大把人爭搶著巴結呵護呢,這才是真正的搖錢樹,聚寶盆啊!

幹笑了兩聲,肖君毅撓了撓自己已經不成形的頭發,他是真服了,貨比貨得扔啊。自己在他面前能算個什麽?不過是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,是個只會揮霍祖產的蠢少爺罷了,還能怪人家不搭理自己,沒興趣跟著跑出去玩嗎?小叔這震撼教育可太成功了點……

靠在沙發上養了養神,肖君毅突然問了句,“為什麽一定要拋呢?如果幾個人坐莊把股票炒上去,不也是一種辦法,我聽說最近股市裏莊家也不少,你跟小叔倆人資本都夠,如果坐莊……”

陳遠鳴的目光掃了過來,只在他身上留了一瞬,就移開了視線。“沒人能做起莊,下降通道已經打開了,任誰都要栽進去。”

在城市的另一邊,幾乎是同時,一個聲音響了起來。

“胡老板,這支股真的不行了,現在不是入市坐莊的時機,大勢所趨,容不得幾個大戶操縱……”

兩眼血絲,胡永財盯著大盤不甘心的暗罵了句,以他現在的眼光,怎麽會看不出這支股已經有人操作,但是盤面始終撐不穩呢?但是前幾天沒聽這小子的話,南下深圳虧進去了一大筆,好不容易賺回來的百來萬又打了水漂,他怎麽忍心就此放手……

“新股真的不行了,咱們還是找其他切入點吧……”看到自家老板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,沈建坤又有哪裏不懂,這個鼠目寸光,沒啥魄力的東西,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!自己當初來這邊打工,看好的也不過是他粗率的手法和拼勁,想就著漲勢撈上一筆,混個投資參謀家的身份,誰知道一步錯步步錯,現在反而深陷泥潭,要跟這種東西拴在一條船上……

“你閉嘴!”胡永財終於忍不住吼了一聲,前段時間賺回了3百來萬,讓他再次忘了形,現在大盤一震蕩,立馬就原形畢露。炒股這種事情就他媽跟賭博似得,他真是有點玩不轉了。

沈建坤立馬就住了口,伸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,壓住了眼底的不屑。有這麽個人掌舵,船早晚要翻,他能保住自己不跌進水裏就不錯了,哪管得了這麽多。上次雖然因為坐莊失利損失了5百多萬,這兩個月他不又賺回了大半?現在這個土財主對自己也客氣多了,有了點對待軍師的尊敬味道,但是這個明顯已經露出頹勢的地方,他哪願多呆!

“管他呢!先追一把吧。”看著起伏不定的盤面,胡永財終於咬了咬牙,這麽長時間了,新股還沒有做不成的莊,他還真有點不信這個邪!沈建坤那個小白臉膽兒跟米粒似得,光聽他的,遲早要錯失良機。

嘴角挑起一抹冷笑,沈建坤倒是沒再說什麽。坐莊更好啊,他安排的計劃只會更早實現。為了從胡永財這個小團隊裏脫身,他早就搭上了之前一起坐莊的幾位老板,正等著找機會把胡永財那筆錢款坐套吞掉,等幾位老板實現了目標,他也就能安安穩穩回到校園讀自己的書了。現在股市這個模樣,再進去就是傻子,反正他名氣也有了,以後不愁沒人找自己參謀策劃。他的才能本來就該用在更有價值,更一擲千金的表演上,而非這種百來萬的小買賣。

只是在收手之前,他還是想找出那個害他落到這種境地的王八蛋。上海證券公司就那麽三家,能夠進百萬大戶室,跟大莊對掐的更是屈指可數,那些紅馬甲們的嘴巴可沒想象中的牢靠,只要肯花錢,還怕找不到搗亂的元兇?

心底默默琢磨著,沈建坤露出了一絲陰冷的微笑。正面玩不過你,來陰的不就好了,等著瞧吧!

那天上午,永生制筆最終停在了294元的價格,隨後幾天一路狂跌,再難回天。

有了那天驚艷的操盤,肖君毅終於也對股票,對陳遠鳴這個小家夥產生了點興趣,但是開學將近,只在上海又停留了幾天,他就不得不北上返校了。

對於這件事,陳遠鳴和肖雲都沒怎麽放在心上,畢竟最近是一波新股上市的密集期,做短線勢不容緩。於是在大盤的一片下跌中,他們硬是憑著幾支新股做出了一小波行情,但是下跌就是下跌,上證終於支撐不住,一口氣從700多點跌到了400多點,整個上海市一片愁雲慘淡,報紙上相繼傳來了因為炒股發狂,自殺跳樓的消息,更是鬧得人心惶惶。

在這樣的局面下,就連這個百萬大戶室裏都有人相繼退出了市場,另尋他路。唯有陳遠鳴還保持著足夠的信心,一直等到了11月中旬,上證探底370點時,他和肖雲再次雙雙殺入了股市。隨後利好政策陸陸續續出臺,深市開始了動作,緊接著不久,滬市也開始反彈,進入了這年,也許是今後幾年最後一次牛市的上行通道。

而這時,曾經叱咤一方的諸多個人大戶已經因為操作新股折戟沈沙,黯然退出了市場,這裏面就包括一個名叫胡永財的安徽地產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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